梦里的湘土丘陵 | 朱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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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背篓 华语群星 - 湘音湘韵

文 | 朱渭波

湖南中部大都是丘陵地,故乡娄底就在这里。早些年得知,偏东边江浙沪一带的人不太了解湖南,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娄底,因为娄底位于贯穿东西的沪昆铁路线上,也因了“娄底”是“楼底”的谐音,坐过这条线路的人多少对这个站名有印象。

对故乡的记忆如歌,记忆里的人、物、事便是如诗的歌谱,而湘土丘陵便是这歌谱宁静温暖的主基调。

湘地丘陵地形地貌温和平缓,有山又似无山,有平原又不是平原,不高但却随处变化的海拔,让每一处村庄若隐若现,让每一条路蜿蜒曲折。依山傍水是丘陵地建房的首要条件,早年的房屋不是兀立在山腰就是偎依在山脚,或是沿着河流逶迤而走,或是房子附近有方塘半亩,最佳的自然是背靠青山面临河水,若加上门前视野开阔,那便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了。

陈子昂有诗句“丘陵尽乔木”原是写怀古之情的,但丘陵多生乔木倒是真实的。在儿时的记忆里,故乡的屋前屋后满是冲天的杨树,杨树树枝密集,整棵树收紧了树冠往上冲。杨树极易成活,不挑地,耐干旱,春天折一根枝,插在泥土里,没几天就长出来鲜绿的嫩芽;杨树长得快,一年年春生夏长,小手掌大的树叶秋来变黄,没几年笔直的树干就变得粗壮。柳树则喜水,多在水边生。我家西屋墙外有个两三米见方的小池子,池子西边有棵直径达一尺的垂柳,春来鹅黄点缀,夏日盖满浓荫,垂柳临风照水,摇曳生姿。城里的亲戚带来相机,村里人如获至宝,选一处拍照,那便是我家这棵大柳树下,乡人的审美貌似同吟咏“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千古词人也不相上下。柳条坚韧,有二三顽童嬉戏,拉住几根柳条荡秋千,猴儿一般荡过池去,轻巧地落在西墙的屋檐下,也有荡不过去的时候,便掉进浅水的池里摔个满嘴是泥,回家挨一顿痛揍。

丘陵地上的乔木,最受湘人器重的当属泡桐。不因它春季开满一树淡紫的缤纷,而是因为它的木质好,是打家具尤其是做嫁妆的好板材。谁家要嫁女儿,必定事先隔多少年就种下了屋前屋后几棵泡桐,每年斫枝,让其长得直而高,一旦泡桐和女儿一起长成,上好的妆板涂上闪亮的红漆,摇摇摆摆抬进婆家,就是一辈子的红火热闹、落地生根。

丘陵还有苦楝树,细碎的叶子,结很苦的果实;有女贞子树,春天开花,夏末就挂满串串的暗灰的颗粒果;有樟树、枫树、椿树、刺杉树、梧桐、毛竹……也有成片的林子,长在稍稍有些气势的山头,那一般都是针叶松。针叶松林堪称给乡人备下的大宝库。春来树下可拾蘑菇,细嫩的蘑菇晒干了,深深浅浅的褐色,闻过则香,同喷香的土猪肉或鸡仔一锅炒,放入葱姜蒜收汁,那是想起便会流口水的美味。秋天松针落叶在山坡盖上厚厚的一层,姑娘小子们背上背篓拄着竹耙上山去“撸松毛”,留待寒冬腊月里煮烧酒、做豆腐,再顺便让嘴馋的娃们烤上几个煨红薯。针叶松林茂密的地方,偶尔能打到野物,野鸡、野兔子,小时候在大姨家,也听会使猎枪的一位叔叔说看到过长着黑鬃毛的野猪。

丘陵灌木也多,因而多野果。桑葚和树泡长在高过人头的树上,野泡长在田土边或路边,摘树泡不怕树枝刺伤胳膊,摘野泡不怕攀高趴地。夏天要带水去学校喝,用父亲的玻璃酒瓶装了茶水,再顺路摘一把野泡,泡在茶水里,红通通的羡煞众人。乡村孩子少零食,新长出来的刺芽剥了叶子剥了皮能吃,毛根草中间抽出来的花穗也能吃,甜叶树的叶子能吃,毛桃树上一吃就上火的毛桃更能吃。贫瘠的日子里,没有钱买来的丰富,却有大自然珍贵的赐予。

丘陵多梯田,梯田是乡人们的命根子。田里每年种春夏两季水稻,一季冬作物。早稻收了盼“吃新”,“吃新”的桌上有鸡鸭鱼肉好酒好菜;晚稻收了盼换粮,因为晚稻谷米饭的口味远远胜过早稻谷。冬作物是小麦和油菜,春天里金黄的麦穗在阳光下闪着光,泛起麦浪,油菜花田里藏着女娃们篮子里取之不尽的猪草、鱼草。梯田除了供给人们口粮,还替人们藏着无数的珍宝。泥鳅、黄鳝,那是天生的尤物,一线柔骨,满身滑溜,也逃不出人们在暗夜里点着灯火的找寻和下手精准的鱼叉。

丘陵也有平地里成片的小农场,更准确地说叫“农凼”,往往是在丘陵地的低洼处。农凼里有小溪,这种小溪宽则一两米,窄则一两尺,因农田肥沃,加上溪边杂木杂草丛生,极利于小鱼小虾的生长。在乡间,拦坝捉鱼便成了半大小子们假日里的乐趣。截一段水流平缓回旋的宽阔小溪,上下用石头泥块堵塞截流,形成一个水坑,用盆或桶把坑里的水泼出去,待到水越来越浅,便看到鱼虾在泥水之间活蹦乱跳,运气好的时候发现一两条从某个池塘里因为下大雨发大水逃出来的红鲤鱼或半大青鱼,那种欣喜足够人在齐膝深的淤泥里也能蹦起来。

丘陵的庄稼靠雨水,雨水积在塘里,雨季蓄积,久旱则放水入田,低处的田好说,开了塞便有水,高处的田就只能使用抽水泵。小子们喜欢看抽水泵抽水,那个烧柴油的年代,抽水泵一开,青烟冒出,声音巨响,水流顿时从硕大的水管里冲出,有顽皮的用手去堵水管口,喷溅得满身都湿了,还站在阳光里欢呼傻笑。塘里的水不够用的时候,就要动用水库,修在丘陵地的水库是当地的一道景观、一个标志,也往往用作地名,比如甘棠就有很特别的“牛桠塘”(音似)水库,形如弯牛桠。丘陵雨水不少,为供养庄稼,干塘(干,gān,水干见底之意)容易,干水库难,往往很多年才能见得一次水库见底。干水库在记忆里是个盛大的节日,方圆十几里的人都到了,各种渔具网兜齐上,迫不及待地等着水差不多被抽干,大鱼被公家捞完,听得一声令下全部涌入水库中。刹那间水库里一片花花绿绿,人声鼎沸,大家忙不迭地在其大腿深的泥水里寻找漏网的鱼。眼尖的在再浑浊的水里也能发现鱼脊,若见着长线条的鱼脊,必定暗自惊喜,紧张而迅速地伸出捞网过去,一条“大鱼”收入囊中。也有手脚慢的,没捞着,眼看着被旁边早在觊觎的人捞了去,懊恼不已。人挤人,网撞网,泥水塘中尽是收获的欢愉,直至夕阳西下,人声四散。

丘陵地的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土丘。山上有油茶,春开花夏结果秋收获冬榨油,茶油的香是锅底一生烟就会满屋香的香;山上有茶树,茶树规规矩矩地成排成列,春天里采的茶清清亮亮,家家户户都有一位会炒茶制茶、会烧锅熬酒的婆娘,还有一位爱喝茶也爱喝米酒的扯牛皮大汉;山上还有四季的蔬菜,四季的果子,乡人嘴里四季的山歌。

丘陵地里的距离,看着近实则远,对面马路上的熟人清晰可认,可要走过去一起抽支烟却要过了一条又一条的田埂;丘陵地里的距离,看着远实则近,远处农凼里有人在吆喝耕牛,那声声充满韵律的呵斥洪亮入耳,如在跟前。

湘土有丘陵,丘陵地刻着我们走过的小脚印,丘陵地藏着我们年少的光阴。无论我们长多大,走多远,都走不出梦里的湘土丘陵。 

作者:朱渭波,女,双峰甘棠镇人,现居上海。土著民经作者授权首发,配图均来自网络。

朱渭波文章:1、那些年没有创可贴,那个年代也还不远  2、故乡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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